狂暴比格犬组长

歹毒的比格犬正在阴暗地造谣

【宝笛】But the stars refuse to fall

Summary:而群星拒绝坠落。

 

门笛捡到一本书。

 

一本从天而降的书,不偏不倚恰好砸到他头上。彼时门笛正站在塔的最上层,仰面是彩绘了银河的穹顶。群星无言,四下阒寂无人,首先可以排除有闲者高空抛物之嫌。他往左,书也往左,他往右,书也颇具灵性地往右,荒谬的场面充满了世界是个草台班子的敷衍与今天不看就不能走的死缠烂打。

 

他自然是相信世间怪力乱神的,何况这突如其来的书又隐隐透出些不在六道之中的邪乎。门笛轻按封面,没有感到任何被设下的禁制,也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灵力,似乎仅仅是一本平平无奇的读物,只不过登场的方式有几分离奇。扉页上书四个大字——“神印王座”。

 

作为文学作品而言,三流的文笔与三流的剧情,所有人无一例外为了爱而生又为了爱而死,落到本质实则是一部骑士成神颂歌与家庭伦理喜剧。陈词滥调之后每个正义的伙伴都获得了美好的未来。虽然质量稍显抱歉,但不失为一个合家欢的故事。如果他不是光明的反面,如果他不是书中到了结局分崩离析十不存一的魔族的话。

 

星象仪的投影沉默无声。众天体静滞,尸体被吊死在苍白的墙面上。

 

“酣睡于宇宙的梦境,飞过光与影的狭间,”飘渺的吟唱自遥远的记忆中流泻,“群星为了迷失而流浪,在世界诞生前纺织谎言。”

 

星魔神的幼子依偎在父亲的臂弯里,瓦沙克轻轻哼着这首歌谣。六千年的命线交错,永夜的宙域中,玫瑰色的星云坍缩,聚变为恒星之种,烧尽后喷吐出内脏,被剖开的眼睛长久凝望,直至一切都寂灭无光。

 

“我的孩子,我最明亮的星辰,”众星的祭司亲吻独子的双眼,在那对独一无二的眼瞳中烙下封印,“去为了看不见而生活吧。”

 

星星告诉了他什么?永恒与真理。他沿着这条长路追寻,以为自己能够找到命运的启示,揭开脆弱的帘幕,却看见生命原只是一个泡影。

 

恍惚中门笛感到自己正在解离,一半对书中所言绝非虚假心知肚明,一半拼命地试图反驳,像每一个溺水之人那样想要去抓住些什么,哪怕只是一根轻飘飘的苇草。他发掘纸面上昭彰的定局,不停质问,竭力去证明一行又一行满含讽刺的白纸黑字不会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魔族的始基?

 

九天十地灭神大阵。

 

当世的巅峰?

 

陛下已突破百万灵力。

 

天地的终焉?

 

奥斯汀·格里芬。

 

……

 

全中。不差毫厘。

 

茫然无措的脱力感潮水般挤了上来,他跌坐在地,曾经信赖的星盘仿佛变成了一张冰冷的蛛网,而他只是命运的囚徒,一只徒劳无功的蝴蝶,被束缚其中,永无挣脱之日。门笛颤抖着伸出双手,悬浮的棱镜降落,一幕幕关于未来的图景闪烁,他用尽全部的力量,将栖居着宿命的立方体狠狠砸下,一次又一次,任凭锐利的尖角刺破双手,血液不知疲倦地流出,而他依然机械地重复着,一次又一次,哪怕一丝裂痕也没有产生。脱离星路的棱镜飞回到原轨,再度沿着不变的道路沉默地运行。

 

透过天穹,他第一次真正地看见这个世界。神意的蜘蛛丝桎梏了每一颗运转的星体,在冥冥中将万物囚困于预定的轨道,所有自以为的抗争,所有自以为的挣扎,都不过是祂箱庭中上演的另一场戏剧,都不过是供神明取乐的一粒尘沙。

 

倘若这就是世界虚饰之下的真相,倘若这一切都将无可阻拦地发生。他想,太子殿下会被光明之子毁掉根基;父亲会背叛魔族;魔神柱损毁,天谴之神冲破大阵,众生等待神子的救赎,而救世主与灭世之龙竟然流着同样的血。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最终仅仅是为了向祂献上世所钟爱的邪不压正的戏码。

 

至于他,他又在哪一页?书页翻动,门笛夹起其中一张薄薄的厚度接近于无的纸,将近三百万字,他的全部生命被压缩进这微不足道的一片,大略删去无关的描述,一共一千两百零一字。没有前因,也没有多余的刻画,为了去死而被推上命运的高台——甚至不配拥有自己的姓名。

 

他知道故事都会是这样,有主角,有配角,还有寥寥几笔就能带过的人山人海。总有人天生更受到命运的宠爱。就像高天中月亮只有一个,于是地上的人仰望夜空,见到那皎洁的明光,便知晓那是大陆唯一伴生的星辰,绕十二宫而行,自有圆缺阴晴。余下的人悉数沦为它光辉之下的陪衬——可宙域中到处都是星星呀。不是以千计,不是以万计,成兆成亿的星群。脱颖而出的,光芒更强的,被人记住的,有幸获得姓名,多数只是度过默默无闻的一生。无人在乎那颗无名的星辰是来自天琴座还是人马座,α或是β,究竟存在或是不存在。

 

晕眩中他的过去似乎开始溶解,年幼时因遮住双眼失去了视觉,尚且无法熟练地运用探知,在某天意外掉进了湖里。死水彻骨冰寒,一双手阻止了他的沉没,带着他回到岸边。蓝色的眼眸,是太子殿下。在更往前的某天,父亲带他穿过群星的门扉,在浩瀚的宙域中目睹一颗星辰的诞生与幻灭……如果这些记忆皆为虚妄,如果一切的色彩都被剥离,他问自己,文字之外他又是什么。

 

他是门笛,星魔神的孩子,预言之子,大预言术的容器,为了死亡而诞生的生命。假使按照命定的轨道运行,陛下不可能放弃成神,那么太子殿下势必会前往梦幻天堂,而大预言术的发动一定要有星魔神的直系血脉。他就是被固定在那个位置的棋子,如果没有注定的大预言术,往后的剧情必会产生错乱。既然如此,至少还有一件事是他一定能够把握住的,能够证明这不是一个永不可变的死局。

 

——他的生命。

 

“酣睡于宇宙的梦境,飞过光与影的狭间,”白发的预言家轻轻唱着,用灵力叠了一只纸鹤,把记忆拓印在星海里,“群星为了迷失而流浪,在世界诞生前纺织谎言。”

 

他主动熄灭了自己的命星。

 

混沌沸腾而起,虚无牵拉着他的四肢,意识模糊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埋葬星星的湖泊,被无尽的黑暗淹没,下坠,下坠,到原初的宇宙中去。在沉沦的前一秒,天演的星路剧烈地倒流,时针逆行,宿命的潮水将他从深海中推回,抛到嶙峋的礁石岸。

 

甚至无法选择死亡。

 

门笛支撑着站起,扶着墙壁,顺着旋梯向下狼狈地奔跑,盲目地,不知方向,跌跌撞撞,迷茫与痛苦融化为死水恶波,浇在身上,那么冷,他从来没从湖里逃出来。他跑着,穿过一个又一个回旋,数不尽的回旋。脚下骤然一空,向下坠落。

 

时间滞涩,拉长为一个模糊的慢镜,他看见猩红的雨滴。

 

“好冒失,这可不像你,”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人在塔底接住了他,调笑地说,“是在学会变成一只飞鸟吗。”

 

紧接着是一个疑惑的鼻音,那双手拂去他面颊的血泪,阿宝问:“门笛,你为什么在哭?”

 

他想说我死了,你也会死,所有人都在为一个天命既定的结局白费功夫。命运赋予的一切荣耀加身不是为了让你实现满怀壮志,去成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皇,建立功勋,开创伟业;也不是为了让你轰轰烈烈地落幕,在万众瞩目中慷慨赴死,在死亡的烈火中迎来不朽;付出了那么多,跨越了那么多,只不过为了成为一块滑稽的垫脚石,在拯救世界的英雄的故事中成为一个衬托主角强大的丑角。多残酷啊。

 

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满怀恶意的命运叫他既要看见悲剧,又必须对灾祸三缄其口。他只能低声地啜泣,呜咽着,在惊涛骇浪中尽力平复自己。

 

“我学了十六年”,他终于开口,声音发颤,身体也细微地颤抖着,仿佛有一场看不见的暴雨砸在身上,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被淋湿,狼狈地摔倒在雨幕里,怎么挣扎也没办法从泥泞中爬起,“我用十六年告诉自己,所有人都在命河里行路,天际的群星会指引所有的方向。但现在,我却必须扼住过去的那个我,我得掐死他啊,我是那个最可笑的蠢货,我以为我洞见了命运!”他心想,也许他应该装作无事发生,等待无可更改的结局。但他做不到。他没法视而不见,即使这个世界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走吧,”阿宝稳稳地抱住他,“我们到外面去。”

 

“我们得悄悄的。”太子殿下如此说着,完全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在高塔之下召唤出魔龙的法相。他年纪尚小,本体不大,远不及传说中的遮天蔽日,但搭两个人也足够了。

 

乌金的幼龙载着他们冲破心城的黑云。

 

阿宝说我觉得我会被父皇罚,被抓去关一个月禁闭,但不到一天大长老一定会去劝父皇不能对幼崽过于严厉。去天上玩一玩怎么了?他模仿那位过于溺爱的长辈的语气,你当年不也盘柱子!所以,他总结道,大概一周就能出来。冷筱那个小丫头找不到哥哥多半会闹起来,你到时候可以带她来探监。

 

一向以成熟稳重示人的太子殿下忽然惊叹一声,像是想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天哪,我都十六岁了,居然还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样莽撞。”

 

“这没关系的,”门笛附和,声音仍然带着没被压下去的沉闷,“陛下已经七百岁了。”

 

“正因如此,”太子殿下说,“还有那么多时间呢。我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因何而悲伤。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去问。我不会安慰你,也无权让你不要哭泣。想哭就哭吧,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些。任何痛苦都是有意义的。”

 

他说:“我不懂命运,也不懂预言。我唯一知道的是,不论命运安排了怎样的结局,路都是由人走出来的。大地上所有流下的血液与眼泪都有着不容轻蔑的意义,即使在别人眼中显得卑微而可笑。你是为了自己而生活,为了自己而呼吸,只要不否定自己,路会一直延伸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还有,”阿宝故作严肃地补充,“自贬为蠢货就不必了。如果连你都自认愚蠢的话,岂不是意味着信任你的我也是个大蠢货。你可以骂自己,但别连带着我也一起呀。”

 

星星告诉了他什么?谎言与假象。心城的乌云之上是澄净的高天,高天之上是世界冰冷的壁垒,穿过那层壁垒,众神的箱庭外,是一双又一双嘲弄的眼睛。门笛想,他不要谎言与假象,也不想去追求虚构而出的永恒与真理。就算是为了迷失而流浪,为了死亡而诞生,就算只是徒劳,只是白费功夫,他不愿如此草率地坠落。

 

最初是在魔皇宫中与白玥的偶遇。魔神皇从人族带回来一个女人并不是什么秘闻,枫秀没有对她过多约束,态度上很是放任。门笛站在门廊外等太子殿下,穿白裙子的女人神情忧郁,路过他的身边,不知为何犹豫了几分,缓缓坐在阶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她此时已经有些显怀。

 

“我听说他们说,你是星魔,”她犹豫着发问,“魔族的人说星魔很擅长预言。”

 

女人摸了摸肚子,感受着其中生命的鼓动,“你觉得他会过得幸福吗?”

 

“会的,”门笛答道,不知为何竟生出几丝诡异的好笑,“他是命运的宠儿。”

 

“宠儿啊,”白玥叹了口气,“我不期待他成为多么了不起的人,我只希望他能够健健康康,幸福快乐,这样就好。我在牧师圣殿吃百家饭长大,对母亲唯一的记忆就是她为了我换血而死。小时候我喜欢从圣殿看外面的街道,有好多人,孩子手里抓着糖果,骑在父亲的肩上,也有母亲抱着她的女儿,手臂上挂着的篮子里装着面包。我多希望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从没想过我的父——他会是魔神皇。我想要的只是平凡的幸福,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过得幸福顺遂。”

 

“你想回人族。”

 

“……对,我想回去,我不属于这里。有人在等我。”

 

那个神印骑士只会让你失望,门笛想,他从来没信任过你。你在等的那个人不是从苦海里拯救你的英雄,你梦想中那片宁静港湾。从始至终,他只会用最大的恶意揣度你,把最阴暗的猜测加诸于你,甚至是伤害你们的孩子,把自己一厢情愿的仇恨灌输于一个稚子。

 

“如果你回去,你会过得很痛苦。陛下不会期待这样的局面。”

 

“我知道,”她释然地说,“在那里我会过得很痛苦,也会过得更幸福。人生的痛苦与幸福好难分开啊,明明我在这里不会受到任何不公,也没人敢伤害我,可我还是想回去。”

 

“其实我不是为了他。”白玥说。她的丈夫满足了她少女时对于一个英雄的幻想,于是他们相爱,结婚,有了一个孩子。其实她隐隐察觉到他并非良配,只是她太渴望有一个家了,她想知道她在世界上不是孤身一人,不是一张漂泊不定的帆。这个小小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她现在只希望能够给即将降世的孩子力所能及的温暖,就像遥遥隔着已经逝去的光阴,去满足那时在圣殿内渴望地睁大眼睛的自己。

 

“我想回去陪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等我呢。她明明都没怎么来得及看我,就甘愿为我付出生命。我们把她葬在花树下,春天时会开很美的花,美得就像是一个梦一样。过去每年我都在树下陪她说话。今年已经缺席了,要是明年我还没回去,她一定会担心的。”

 

“你会得偿所愿的,”门笛从星盘中摘下一枚游离的星子,它破碎后散发出柔和的光辉,如同是一朵呼吸的云,顺着灵力的流淌飘入白玥的体内。

 

“这是星魔的祝福吗?”她说,“有种奇异的感觉,暖洋洋的,像是晒太阳一样。”

 

这是一个纯然无害的祝福,在白玥分娩后会将灵力反哺于她,滋养她虚弱的身体。与之相伴唯一的代价是,那个沐浴祝福而生的孩子,他对逆天魔龙族之人的一次致命攻击将被抵消。是一个缔结于剧情之前,被世界所认可的完美的等价交换。

 

分别之前白玥递给他一朵新摘的花。这样脆弱的花在心城很难存活,魔神皇一定费了很大功夫。女人笑容慈爱,像是透过门笛在描绘自己腹中的孩子,“今天真是谢谢你,我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你在等他吧?啊,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和在魔皇宫里很不一样,变得就像是,洒满星辉的大海?你是一个很温柔的孩子呀。”

 

“过会儿可能会下雨,”白裙子的女人朝他挥挥手,远远地叮嘱,“可别淋湿了!”

 

再之后是月夜。

 

商会出发前,趁着三人的小会,阿宝和门笛说要给月夜一个惊喜。月相魔女看着桌上堆成山的卷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显然最先感到的的是惊吓,“你们去抢星魔神的秘库了?”

 

“门笛最近在练习画卷轴,”阿宝继续把泛滥的法术卷轴往下倒,好像这些价值高昂的术式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大白菜,“纳里克行省最近不太安分,你把这些拿去用吧。有备无患。”

 

她在大白菜里挑挑拣拣,召唤术,治愈术,预言术,禁锢术,太多了,而且全是八阶,甚至还有大范围杀伤的秘术与强行解除束缚的咒文。她毫不怀疑遇到危险把这些东西一股脑丢出去,就算砸也能把敌人给砸死。反正不要钱,她大大方方地全给收了起来,迷惑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家伙。

 

不妙,月夜想,事出反常必有妖。门笛肯定没有什么坏心思,但是宝哥一定在暗中准备憋个大的。纳里克行省很穷的呀,蝗虫过境都得饿死,总不可能是想要她捎一些土特产吧。

 

“别猜了,”阿宝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怕你吃亏呢。毕竟你可是未来的宰相,要管财政大权的。”

 

“还有冷筱,”太子殿下的心腹重臣补充,“她在心城呆腻了,这次肯定会偷偷追着你跑出去,身边没有守护者跟随,还得拜托你照看她。”

 

好的,月夜理清了自己的地位,冷酷无情的赚钱机器,还要兼职可爱妹妹的贴心护卫。赚钱,她喜欢赚钱,金币给人的安全感是其他东西无法比拟的。虽然她是月魔族年轻一代最出众的天才,可还是无法继承魔神柱。商会给她带来了财富,财富则带给了她权势,她掌握着魔族最大的商团,总有一天全天下的金币都要经她的手流通。就算注定无法成为最强的那个,她也有本事在其他方面做到最好。等她把财富,地位,力量通通体会够了,那时候她就申请去沿海,让这两个家伙留在心城里发霉。在有生之年她想要出海去看看。

 

“如果遇到人族的猎魔团,千万要小心。你地位特殊,他们或许会想利用你。”门笛说。

 

“对了,还有一个,我们昨天做的。”阿宝码出最后一个卷轴。和它一比方才那些倒真可以说是大白菜了。黑龙封印盘旋在卷轴之上,游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发出怒吼。甫一出世就爆发出强烈的威慑,是九阶。交织逆天魔龙与星魔的法术。

 

魔女接过卷轴,直觉拿着烫手,看着眼前两个人就像是在看怪物,“跨了整整一阶,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真是令人嫉妒的天才,才八阶就已经拿到九阶的入场券了。”

 

太子殿下挑了挑眉,摆出理所当然的神态。

 

一个人想着金币,一个人想着修炼,只有门笛还在纠结人族的猎魔团与光明之子,他斟酌着发问:“月夜,我有一个冒昧的问题——如果有人救了你,出于救命之恩,你会爱上那个人吗?”

 

欢快的场面霎时凝滞了。门笛看着月夜,月夜看着阿宝,阿宝看着门笛,互不交错的目光形成一个诡异的循环。

 

“不可能,”月夜魔女拍案而起,笃定地开口,“我最爱的当然是我自己。”

 

出发去梦幻天堂前门笛进了一次星域。瓦沙克坐在星轮前,指尖勾着几条命线,如拨弦般弹奏着,而宙域中的群星沉寂,一言不发,只是空荡。

 

预言之子有很多话想说。关于爱,关于死,关于背叛,关于他们的命运。如果能借助魔神柱,看见的那片星空是否会有所不同。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还有好多问题没来得及问出口。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一言不发地来到父亲座前,伏在瓦沙克的膝上,就像他年幼时那样。明明知晓了结局,他还是没办法对父亲说出半句难听的质问。

 

星魔神轻抚孩子的发顶,捋起一缕雪白的长发,动作轻柔,生怕抖落了其上的星辉。“对不起,”他重复着,“对不起。”

 

“您希望我用出那道大预言术吗?”

 

“门笛,”瓦沙克说,“我的孩子,我接引你来到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你去死呀。”

 

他问你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吗,那晚我在观星,你独自上到塔顶来,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侍从,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看见你漂亮的眼睛变得雾蒙蒙的,不停地流下血泪。你不知所措地抓着我的衣袖,难过地说自己做了噩梦。你说世界变成了惨白的一片,所有的星星都从天上掉了下来,大家全都死了,有人提起透明的线牵着尸体开始演戏。你问我你真的还活着吗,这个世界究竟是真是假。我没法回答你,星魔神说,谁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这对我们而言太残酷了,谁都不希望自己只是一出庸俗戏剧里无名无姓的单薄路人。所以我带着你穿过了星门,那一晚所有的星星都在为你歌唱。我对你最大的祝福是盲目,在看见之后学会昏蒙,在倾听之后学会聋聩。你太聪明又太乖巧,这样的世界对你而言太残忍了,我不希望你失去意义。于是我封印了你的眼睛,也封印了你的记忆。

 

星魔神说:“但你来到我身边时,我一眼就知道了,你再次看见了一切。”

 

“我们能从不断下坠的宿命里逃出吗?”

 

“只要你想。飞吧,我的孩子,到星空中去,你是我最明亮的星星。不论你做任何选择,我都会支持你。如果你不想去,我会同陛下说明。”

 

“不,”门笛坚定地说,“我必须要去。有人在那里等我。”他蓦的想起白玥的话,尘世的痛苦与幸福交缠难分,在那里,人们会过得很痛苦,也会过得更幸福。

 

沉寂的星空苏醒,第一颗星子闪烁,继而是第二颗,第三颗。所有不愿坠落的星星发出辉光,永夜的宙域亮如白昼。命运冲出僵死的轨道,重新开始自由地运转。

 

“最后一个问题,”预言之子问,“您会背叛魔族吗?”

 

“我不会,我向你发誓,只要我还是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众星的祭司亲吻他孩子的眼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家。”

 

尔后是凌天一剑斩断了所有桎梏世界的木偶线。预言的加持下,换位的神格被魔龙太子掐着举起,早已勾勒好的法阵开启封印,神格化为生命之种,阿宝信手将它抛到门笛手中。

 

“我一直很疑惑,”太子殿下不满地啧了一声,瞥了眼持剑的光明之子,“怎么就都认定我不如你呢?来吧,你用光明神的力量,我给你半个时辰调息恢复,我们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女神恢弘的虚影立于天地之间,光明璀璨,为她的骑士赐下护佑。圣剑高举,降下裁决。

 

“你们人类总是这样,法先王,崇古神。躺在过去的遗产上,祈求神明的垂怜。而我们,人类最爱说我们混沌未开,嗜杀成性,甚至不存在历史,毫无根源。”

 

“好吧,你们讽刺我们是蛮夷,”阿宝笑着,云淡风轻地化解了一次又一次攻势,分明是大开大合的剑法,居然用出了几分闲适,“唔,别急着用你们浅薄的历史来否定我们的生命,以证明你们正大光明,纯洁无瑕。”

 

“我们魔族,一不敬天地,二不敬神灵。我们信任的只有自己,我们的法相也只会是自己,”带着洪荒之气的龙息喷吐,骨刺尖锐,近乎要捅破天幕,他的法相发出震天撼地的咆哮,既像是对命运的嘲弄,又像是对胜利的宣告,“这就是魔族,蔑视所谓的文明,不屑于任何祈祷。尘世的福泽,我们不需要,也不在乎。”

 

神灵之相幻灭,光明之子身上的铠甲寸寸破碎,化为齑粉,流散在空气中。阿宝没有下死手,他对门笛说,“这个问题交给父皇去头疼吧,从目前来看,我这个继承人应该更合他的心意才对。”

 

随行的魔族继承人一人未失,恭敬地跪在他们的身后。

 

“你背地里改变了好多事,如果不是最后由我出场收尾,我都要觉得自己毫无作为了,”阿宝接过神格,毫无敬畏地把代表着世界至高之力的种子抛来抛去,“现在是不是应该说一句很霸气的话作为结束?你觉得胜天半子如何?”

 

虚空破碎,太子殿下抬头望向那个通向心城的雷电萦绕的黑洞,与门笛对视一眼,洒脱地踏上回程之路。

 

十六岁时,阿宝捡到一本书。放了一个月,终于想到应该去看一眼。三十分钟后,晦气地点了一把火,把那本破书烧成了一团灰烬。

 

“你在烧什么?”小姑娘冷筱好奇地凑过来,贴在肆无忌惮纵火的哥哥身边。

 

“命运。”

 

他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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